朱雀星。

雨季是水流最豐沛的時候, 數道山泉從山上下來，有平緩的溪流，有的則以雷霆萬鈞之勢自高處落下, 無論是溪流還是瀑布, 都在山腳匯成河流，灌溉滋養著草原和百十公裏之外的首府城區。

玄家老宅便在遠離喧囂城區的山裏。

亭臺樓閣在竹林掩映下猶抱琵琶半遮面，竹子的外側則是樹林，繁茂高大的樹從草原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風一吹草原上的植物種子被氣泡包裹著向四處飄去，今日天氣晴好, 藍天白雲下, 這些氣泡全都閃著七彩的光。

它們只有落在遠處才有更多生根發芽的機會, 其中一個運氣好, 被風吹到高處，之後又來了一陣橫風，將它吹向樹林那邊。

橫風是飛行器降落帶來的, 它奇跡般的沒有破, 繼續飄飄忽忽地往老宅的方向飛去。

“大人！您回來得真是太好了, 我在這兒坐牢坐得快瘋了！”本以為能在山上紮根的氣泡飛了沒多遠, 就被擋住前路的人擡手一揮給戳破了。

有元帥大人撐腰, 古航就把總是跟著他的族裏的老人甩掉了, 跑了幾步迎上來，很有紳士風度地接過琉璃手裏的包包, 跟在凜冬身後小聲說：“大人，走的時候帶上我！我可受夠了他們了！”

凜冬：“受夠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來老宅。”

古航：“那是小時候，哪個四十歲的人還喜歡玩捉鬼啊！大人, 我可是您的醫官，您總不讓我跟在身邊怎麽行？這幫老頭子壞得很, 我去哪兒他們都跟著，簡直一點兒自由都沒有！”

凜冬：“跟著我就有自由嗎？”

古航狗腿子地說：“那能一樣嗎……”可惜他的花式奉承還沒出口，追上來的四個老頭就來告狀了。

四個老頭著裝統一，朱紅色繡著火鳥族徽、垂到腳面的褙子，加上白色的內裏，要不是他們頭發花白，還以為四個新郎官同時結婚呢。

其中一個走到近前，行禮道：“恭迎統領大人。”禮數做到了，就開始抱怨，“請您說說古航少爺，他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該要穩重些，不能成天的想著玩……捉鬼？我們老幾個能活著就算主神眷顧，真的經不起他的折騰！”

凜冬回頭看了一眼縮著脖子的遠房表兄，說：“是，長輩們說得對，古航，以後捉鬼就不要玩了。”

四個老頭的本意是讓統領大人說說古航，讓他別總想著從朱雀星逃走，去阿斯加德號上。

他們只是拿捉鬼舉個例子，不想統領裝傻，就拿捉鬼說事。

凜冬早就料到回朱雀星會有這麽一出，趕在他們繼續告狀前擡腳往山上走了。

老宅年代久遠，他小時候回來過幾次，每次回來古航都帶著他玩捉迷藏。

幾個世紀以前，家族裏的人就幾乎都搬去首府城區近郊的宅邸了，偌大的老宅裏，空出許多房間。

老宅不起眼，也沒有飛船停泊的地方，後背靠山，面向曠野，想要下山逃走很困難，最適合古航這樣不安分的候補繼承人了。

“他們不讓我當兵，那我只好學醫，作為玄家的旁支，我跟隨您是理所應當的！”擺脫了那四個老人，古航就跟在凜冬身後，企圖游說上司走的時候帶上他，“而且好男兒志在四方，我一個大男人，不能躲在這裏，而且我在這兒就說明他們不……”

他及時打住了，凜冬站在主廳門口，三位東方面孔的維修工程師等在裏面。

“不什麽？”

古航：“我在這兒就是個詛咒，大人，您沒聽過一句話嗎？‘擔心就是種詛咒’。我在這兒受保護，就說明他們擔心您會……”戰死沙場。

三個工程師中的一個接過凜冬摘下來的護目鏡。一個打開了主廳的屏蔽系統。另外一個走到琉璃身邊，駕輕就熟地按下了琉璃第七頸椎上的開關。

凜冬：“他們的擔心是對的。”

古航：“如果是這樣，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您的健康狀況、起居習慣，更應該是我跟隨您出征。”

凜冬：“好。”

“他們還讓我催您趕緊生個繼承人，我現在確實想催您……嗯？您說什麽？”古航以為自己聽錯了，“好？我可以跟您走了？”

工程師的調試正在進行，琉璃低垂著頭跪坐在地上，進入了休眠。

凜冬將在萬加星發生的事跟古航大概說了下：“帕尼什軍解決了，‘玫瑰星雲’戰役算是結束了，我近期回離開一段時間，到時候你就在薩達要塞代替我。”

古航：“您去哪兒？”

凜冬看了眼粉色頭發的副官，這件事他甚至沒讓琉璃和瑪瑙知道，所以更不能讓古航知道。

“去找左辰。”他撒了個謊。

“統領大人。”一位工程師喚道，“請您過來看一下。”

他的電腦連接著琉璃脊椎上的接口，上面顯示著一行一行的代碼。

“大人您看這裏。”他指著一行說道，“上次您跟我說琉璃和瑪瑙的系統可能被人監視了，我就在琉璃的系統裏埋了個小陷阱。只要是除了您之外的人進入系統雲端，這個詞就會發生變化，O會變成0。”

確實是0。

凜冬：“能追蹤嗎？”

工程師：“暫時追蹤不了，但是可以知道這個詞是什麽時間發生的變化。”

為了顯示得更加清楚，他將代碼頁面換成了信息頁面。

“對方很謹慎，只訪問了七十三秒，我們將這段時間內被訪問的記錄都進行了染色追蹤，您可以看到，幾乎都是發生在瑪瑙那邊的事情。”

這在凜冬的意料之中，瑪瑙自開戰以來一直在帝星，很多帝國元帥的決定都是由瑪瑙代替簽署的文件。

博多出現在萬加星，除了“元帥可能會死在萬加星戰場”這種可能性之外，“玫瑰星雲”戰役本身就沒有什麽值得關註的了。

而幕後之人要做的，就是從小皇帝那邊入手。

凜冬讓瑪瑙關註皇後的動向，這個命令程式並沒有被染色，也就是說，對方並不在意皇後是不是被監視。

當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凜冬看了看那些被染色的信息，大部分是關於他近期遠程下令的事項，其中包括小皇帝批準的貴族分配礦星的事項，有一部分還是需要他授權；還有議事院官員的審批、國庫撥款給梅林星的審批等等。

黑入兩位副官系統的人就像是踮著腳尖伸長胳膊去偷拿零食的孩童，從時間上看，只有七十三秒，說明對方怕暴露自己，但是又好像很有計劃，瀏覽的全是瑪瑙那邊發生的事情。

凜冬其實並不相信朱妮·沃德能這麽從容淡定，從她讓侍女去議事院檔案庫投卷軸就能看出，她不是個心思如此縝密的人。

但是不排除她與幕後之人有關聯。

古航知道這件事，但也只是知道個大概，戳在一邊問：“到底怎麽了，琉璃中病毒了嗎？”

工程師：“沒有，琉璃和瑪瑙的系統不會中毒，這點我可以用性命擔保。”他後面這句話是對凜冬說的。

凜冬：“能不能標記對方？”

工程師：“可以，但是如果標記了對方，對方也會知道，到時候就只有一個ip地址，對方也會知道咱們發現了他，所以只有一次機會。您確定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操作。”

這就如同賭博，宇宙這麽大，對方藏在哪裏都有可能，即使標記上了，趕過去，大概率也捉不到人。

凜冬想了想說：“標記。”

工程師：“好的大人，我們設好陷阱後，會升級琉璃和瑪瑙的防火墻，請您稍候。”

從主廳出來，四個老人就站在花園的樹下。

他們是旁支的長輩，凜冬不在的時候，家族裏的事務都由他們負責管理。

樹上的小白花落了一地，他們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頭上肩上也落了不少。

“統領大人。”一位老人問道，“您這次回來能待一段時間吧？”

凜冬：“怎麽了？”

“我們給您物色了幾位適齡的姑娘，有旁支的，也有平民家出色拔尖的，都在偏廳呢，晚飯的時候我讓他們來陪您用膳。”

一段話裏沒有一句是征求意見，全都是告知。

雖然從十四年前就被催婚，但最近催得越來越緊，每次回來，無論有沒有提前打招呼，這些旁支的爺爺都能跟變戲法一樣變出一堆相親對象。

凜冬：“不必了，晚上我去軍營。”

老人們急了，統領大人不近女色簡直就是傳統，每一位都老大不小了才結婚生子。所以他們很有先見之明的，從凜冬二十歲就開始催婚，但是這位年輕的統領比他的父親祖父還要柴油不進，催了十四年一點都不帶松動的。

“大人！您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生繼承人？”一位白胡子老頭氣得直捶胸口。

他這麽一問，凜冬的腦海裏十分驚悚地地浮現出小野草挺著大肚子跟他撒嬌的模樣。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如果再不說，事情會更加離譜，於是皺著眉道：“我已經結婚了，但不打算要孩子。”

老人們楞了兩秒，四個人爆發出一群大鵝加在一起的音量：“結婚了？什麽時候的事？”

“對方是什麽人？”

“為什麽不要孩子？”

“不要孩子不行啊！玄家不能沒有繼承人啊！”

“不想生沒關系，可以用人造子宮，我們負責帶大……”

古航在旁邊暗自偷笑，慶幸自己不姓玄。

元帥大人：“與其催我，不如催古航。”

他說完這句話就大步穿過花園，往後山走了，留下古航一個人，被四個紅衣古稀新郎官圍著，被迫接受規勸統領的任務，以及一年內必須生出個孩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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